林大軍第二天就跟著出差了, 和楊主任、林醫生、還有公社的會計一起, 四個都是男的, 住宿兩人一間也方便。林大軍是有些緊張的, 他兜裏藏著他姐給的二十塊錢, 他非常的小心，就怕錢被人偷了。

他們是坐火車去的, 這是林大軍第一次坐火車，看到這麽長的火車, 他的眼界像是打開了門。尤其是等火車開起來的時候, 旁邊的風景快速的從他眼前閃過, 林大軍的心也在快速的撲通撲通的跳著。

常言道，要讓一個人成長, 最快的方式是讓他經歷，這句話其實是有一定的道理的。

林大軍跟著楊主任和林醫生到了養豬場所在的省城，雖然他還是慫的不敢開口, 但是他見了更多的人，他的心境、他的眼界都在變化。見識的人多了，他會發現公社社長、楊主任, 那都不算什麽。他聽著楊主任和大家侃侃而談，聽著林醫生和大家說著養豬的知識，他沒有開口，只是安靜的聽著。他姐說過, 碰到不懂的東西, 不要在現場問, 可以事後問，這樣可以把自己的無知隱藏起來。所以他雙手握緊了拳頭，一直鎮定的沒有問。盡管他很緊張，但是在別人看來，他卻表現的非常好。

養豬場主任和楊主任都是老熟人了，陽光公社的豬崽一直都是在這裏批的，20塊錢一頭豬崽，價格很昂貴，雖然村民們領了任務豬之後，都是給押金的，但是楊主任還是心疼這豬崽的錢。

養豬場主任：“老楊，你們批那麽多豬崽，這是打算開養豬場了？”

楊主任道：“可不是，我們過來這裏實在不方便，路途遙遠不說，每次包車回去，路費也貴。”

養豬場主任道：“這養豬場哪裏這麽好開的？一個不小心……你知道的，你們這樣多危險。”

楊主任：“萬事開頭難，但是只有試試才有出頭的機會，所以咱們就先試試。更何況這次我們也是做了很多準備的，您看，這是我們養豬場的林醫生，他一直在研究豬崽的養育，這是我們養豬場的小指導員，您可能不知道，他是半年就把豬養出欄的人，每只豬崽重200斤呢。”

聽到楊主任提到自己，林大軍的臉色繃緊了，他唇都不敢開，挺直了脊背站著。等發現養豬場主任看著自己的時候，他腦門流出好幾滴汗水。怎麽辦？腿有點軟。

但是，他想起了昨天晚上林三軍的話，如果碰到人緊張的話，就想想姐夫。林大軍努力的回想肖宇的樣子，再看這位養豬場主任，好像對方也沒有那麽可怕了。他沒有姐夫長得高，也沒有姐夫有威嚴，姐夫身上還有槍，他可是看見過槍的，對方也沒有槍。

漸漸地，林大軍的呼吸平穩了。他看著養豬場主任，想著肖宇，告訴自己不能讓大姐失望。

養豬場主任嗤笑了一聲：“就這個毛頭小子，還會養豬？老楊你怕不是開玩笑吧？”

楊主任道：“你知道他姐是誰嗎？”

養豬場主任挑眉：“難道還有什麽來頭不成？”

楊主任道：“60年年底的竈炕種菜就是他姐林依依同志推薦出來的，他姐是竈炕種菜的英雄，身為林依依同志的弟弟，他是林依依同志教育長大的，怎麽可能沒有本事？”

竈炕種菜的報道全國都知道，雖然不至於說及時雨那麽誇張，但當時的確是幫了很大的忙，雖然對林依依來說，最大的獎勵也只是縣政府的獎勵，因為這不是什麽技術方面的成就，但是，關於她的報道卻是全國性的。

聽到楊主任提起自己的姐姐，林大軍的身體挺的更加直了，他姐姐是竈炕種菜的英雄，他怎麽能讓姐姐失望？怎麽能在外面丟了姐姐的面子？

看吧？這些人都覺得姐姐很厲害，提起姐姐的時候，他們都對自己另眼相看了，所以其實，這些人也沒什麽了不起的。他姐夫是公安局副局長，他姐姐是竈炕種菜的英雄，他也不是什麽農村泥腿子。

是的，林大軍的慫，還有一方面，是因為自己的出身，他來自農村，沒有爹娘，所以面對當官的，他就不敢吱聲，這是一種自卑。但是現在，他仿佛找到了一扇門，一扇敢於面對外面的門，他爹娘不能炫耀，他可以炫耀姐姐啊，他是英雄的弟弟啊。

林大軍想著姐姐，身上的氣質慢慢變了，變得自信了起來，盡管這種自信來自於別人，但是就是給他壯膽子了。

養豬場主任也有些意外，他當然知道竈炕種菜這件事了，所以看著林大軍的眼神有些變了：“看樣子這位小兄弟對養豬還真有幾分把握了？”

楊主任道：“大軍，跟這位主任說說這裏存在的問題，咱們的養豬技術就不用說了，這是有技術保密的，你只要說說這裏的缺點就行。”

林大軍：“……”

養豬場主任哈哈大笑：“老楊，你還擔心我貪你們養豬技術不成？行行行，這位小兄弟就說說基礎上的缺點吧。”

林大軍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，有點緊張。所有人都看著他，在那一瞬間，他又想慫回去了。但是他不能，如果他這次慫回去，他有預感，他姐肯定不會再相信他了。

林大軍伸出舌頭，舔了舔幹燥的唇，夏天，唇很幹，因為心裏緊張，覺得嘴巴也很幹。林大軍又咽了咽口水，然後慢慢的開口，說了第一句話：“這裏……這有點臟，衛生不好。”

有了開頭，後面的話仿佛好說了，林大軍繼續道：“我姐說了，豬崽跟人一樣，人喜歡幹凈的地方，住在幹凈的環境裏，身心健康，心情愉快，才能開心快樂的成長，但是豬崽也是一樣的。雖然我們和它們沒有辦法溝通，但是並不代表它們沒有思想，它們也是有思想的，只是我們聽不懂，它們也是喜歡幹凈的環境的。”

眾人：“……”

養豬場主任：“我頭一回聽說這個。”

一聽對方懷疑自己，林大軍急切道：“是真的，我可是養了兩頭豬崽的人了，我的豬崽半年就養到了200斤，我們公社的人都知道的，不信你問林醫生、你問楊主任，他們都吃過我們家的豬肉呢。”

林醫生道：“大軍家的豬崽我每隔幾天都在觀看，他們養豬崽的豬窩的確是非常幹凈的。”

林大軍：“那當然，我和弟弟們每天都在打掃，我姐說了，衛生必須要打掃，不然等我讀書畢業，自行車不給我買了。”

大家一聽，哄堂大笑，這還是個孩子呢。

養豬場主任不以為然，雖然說他們的養豬場也不臟，但是要做到每天打掃衛生，那不怎麽可能。

上林生產大隊

林家的第一棟房子，終於起好了。派頭的青磚房，屋頂用了瓦片，屋內的墻壁都刷白了。大院進去，一邊是戶廁、雜物房、豬窩和雞窩，貼著院子圍墻，一邊是一塊小地，可以種點東西。大院門的正面對著屋子大廳的門，門是木板做的，是兩扇木板門，平時可以開一扇，但是碰到重要的日子，可以兩扇門都打開。

“啊喲，這房子氣派了，別說咱們村裏，但是咱們整個大隊裏，也沒有這樣氣派的房子。”

“可不是，房子裏面雖然不大，但是這戶型可真好，有什麽事情出了門喊一聲就好。”

“可不是嗎？就是來了小偷，只要進大廳，大家都能聽到聲音，可不像咱們家的房子，睡死了都沒人知道。”

“這房子還刷白了，這得花不少錢吧？”

“花什麽錢？公社運了青磚進來，不花錢，這是林家交了養豬技術，公社給林家的獎勵。”

“青磚不要錢，這瓦片要錢吧？大家的工錢要錢吧？”

“別嚷嚷，咱們是來看房子的，看看這房子裏面，這戶型裏面有五間，這是廚房、這是洗澡房，還有三間房間，這大軍兩口子一間，還有兩間給孩子，再看這窗戶做的，這房子真敞亮。”

“還是大隊長家有福氣，大軍這麽好的親事就給定下了。”

“三軍還沒定呢，大軍有了房子，接下來三軍四軍的房子也要起，有閨女的人家趕緊去相看，不要顧著面子。”

“有閨女就能相看啊？你當林家誰都看得上嗎？”大家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，自家的女兒拿不拿的出手，自己難道不知道啊？

林依依自然不知道這些人對三軍和四軍的婚事有了興趣，不過就是知道了，她也不會多想，人都是現實的，誰不希望找個條件好的？想當初她媽讓她相親的時候，她也是三挑四挑的，對方家裏條件比不上她家的，她不要，對方工作收入比不上她的，她也不要，她就是想找個各方面都不會比她差的男人。所以現在到了這個年代，這些婦女看著林家的條件好了，想要跟她弟弟們說親了，她也是能明白的。

但是明白是一回事，接受不接受是一回事。就像大軍和林珍談對象一樣，她對林珍的印象不錯，加上林珍的家庭條件她很滿意，所以她就直接問大軍自己的意思。如果她對林珍的家庭條件不滿意，她就不會問大軍的意思，直接拒絕了。

當然，大軍可以自由戀愛，但是這姑娘她能不能接受也是一回事了，她不會因為不喜歡這個姑娘，就阻止大軍跟對方談對象，但是有一件事她會跟大軍說清楚，她不喜歡這個姑娘，他們可以談對象，甚至可以結婚，但是他們以後的事情她都不會管。

林依依站在外面，看著房子，她很喜歡這樣的屋子，一家人都在裏面，很溫馨，也比這個年代的房子戶型好。

大隊長媳婦：“這房子總算是起好了，真是好看。”

林依依打趣道：“以後您家有喜事了，也可以起這樣的房子。”

大隊長媳婦道：“遠著呢。”這樣的房子要花錢，青磚也不是那樣好弄的，他們家可起不起，“對了，這三套房子都起好之後，你這是打算讓他們兄弟住在一起，還是？”

林依依：“讓他們分家了。”

大隊長媳婦吃了一驚：“你這是……你這是要分家？”

林依依道：“是的，反正家中沒有東西，我爹娘去世的情況大家也都知道，他們是餓死的，所以家中沒有資產，自然也沒有需要分給他們的東西。我作為長姐，在他們結婚的時候，能給他們起新房子，已經是仁至義盡了，之後他們的生活也需要他們自己的努力。

不過在他們結婚的時候，聘禮我會準備好，這是我能給予他們的最後一些東西了。分家之後，他們各自養豬、養雞仔，小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。不過他們的飯還是一起吃，相互也好有個照應。”

大隊長媳婦還是有點難以相信，就這樣分家了？不過轉而又想，林家沒有父母，的確是結婚意味著可以分家了。

林依依又道：“分家了好，不然一戶人家只能養一頭豬，兩只雞，雞蛋都不夠他們兄弟分的，現在分家了，他們每人養兩只雞仔，也夠他們吃了，多的雞蛋還可以去供銷社換錢。”

大隊長媳婦聽她這樣說，頗為讚同的點點頭。只是……讓她這樣分家的話，她又覺得不踏實，覺得有些東西沒有握在自己手裏，總是有些不放心。有道是十年媳婦熬成婆，她也是從兒媳婦過來的，她兒子如果結婚就分家，她肯定不願意的。

林大軍的房子起好了，喜酒自然沒有，得到三套房子都好了才有。

“一一……”秦香菊是聽說林大軍的房子起好了，所以過來瞧瞧，看到兒媳婦在外面，她便叫了聲。

林依依：“娘，你怎麽來了？”

秦香菊：“這不稀罕大軍家的新房子嘛，我過來看看。”

大隊長媳婦：“肖家大姐來了。”

秦香菊：“親家也在呢，你進去看了嗎？這以後就是你女婿家了。”

大隊長媳婦道：“看了看了，這房子打地基的時候我就在，當初看著沒太多意外，但是等房子起好之後，還真讓人嚇了一跳。我家當家的說，這房子的戶型就是跟縣城裏的筒子樓一樣，就是把筒子樓擴大了造，然後又結合縣城裏獨戶的小院子、戶廁等，還是一一設計的好。”

秦香菊道：“可不是，一一是個聰明的，她從小就聰明。小時候我每回來看她，她都認得出我，那個時候還不會走路了。”

大隊長媳婦道：“可不是嘛，小的時候聰明，長大了更聰明。那會兒她去讀書，村裏人都說女娃讀什麽書，但是大軍爹娘就是要讓她去讀書，現在看來，還是大軍爹娘有遠見。”

秦香菊：“可不是嘛……”

兩人挽著彼此的手，說說笑笑的進去了。

林依依：“……”一個是她婆婆，一個是她弟弟的岳母，當著她的面吹她的牛，真的沒有問題嗎？

秦香菊看了一圈房子，當下感觸很深。想他們家三間青磚房，也是大隊裏數一數二的了，但是這戶型跟林家的房子真的沒法比，當初他們家如果能造成這樣的戶型就好了，這戶型好啊，房間多，一家人住著可舒坦了。

秦香菊覺得可惜，如果當初他們家早點把林依依娶進門，也就不會起那麽難看的青磚房了。秦香菊一邊嘆氣，一邊走了出去。她去找了林依依，林依依在外面沒進來，這房子她已經看得不要看了，在她眼中沒什麽新奇的。

秦香菊：“一一啊，這房子真是好看。”

林依依看著她，笑了笑：“娘，你說我們在鄉下也起一套這樣的屋子怎麽樣？”

秦香菊一楞：“你們也要起房子？”

林依依道：“我是想著，我和宇哥也是要回鄉下的，這落葉歸根嘛，就算是現在住的少，以後等我們年紀大了，也是要住的。再說，等我們將來有了孩子，就現在的這間房間也是不夠的。”她每次白天來，晚上回縣城，是為什麽？還不是因為現在的房間住的不舒服。過年的時候，一家人住在一起，洗澡、上茅廁，都是一起的，還要排隊，真是不習慣。而且，她也看出了秦香菊對這套房子的喜歡，“再說了，公社裏剛好在送青磚，我就拜托社長多準備一套房子的青磚，錢再算給他。”

秦香菊聽了，有些心動。她是知道二房有錢的，且不說老二的工資，就是老二媳婦自己也有錢。現在因為老頭頂了大軍的工作，所以這幾年二房都不用給糧食和養老費，但是每個月，二房還是照樣給了富強粉和肉。

如果說讓秦香菊自己拿出錢起這樣的房子，她是不舍得的，反正家裏的房子她也能住，沒必要去浪費這個錢，但是老二家如果起的話，她也覺得沒什麽，就如同老二媳婦說的，他們家以後會有孩子，就鄉下這一間屋子怎麽夠？

當然，老大和老三也是一間屋子，孩子不是照樣睡在一起，但他們那是沒條件，沒的老二家有條件還要這樣擠在一起。

秦香菊道：“那敢情好，等房子起來了，你們回來也能住的舒服些，這事兒你要跟老二去商量嗎？”不知不覺間，老二家的事情，他們好像都不跟老二商量了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，他們都聽老二媳婦的了。

林依依道：“別的事情肯定是要跟宇哥商量的，畢竟他是一家之主。但是這件事肯定不用，畢竟在老家起房子是門面，也是落葉歸根，宇哥肯定會同意的。”

秦香菊一聽她這樣說，就更加高興了，她以為兒媳婦還是以兒子為重的：“那我回去就去批地基了？你們要在什麽位置？”

林依依：“就和現在的老房子近一點的位置，跟爹娘近一點，宇哥肯定高興。”她也是喜歡熱鬧的，跟肖家人近一點挺好。

秦香菊一張老臉笑的更開了：“老二這人嘴巴笨，不太會說話，還好一一你懂他的心思。”懂他想和爹娘住的近一點的心思。人年紀大了，最喜歡聽兒子想念他們、關心他們的話。

林依依笑了笑。

大隊長媳婦在屋內，聽到了她們婆媳的談話，輕輕的嘆了聲氣，人家婆媳是前世的情敵，瞧著林依依和肖家大姐，這婆媳看上去跟母女一樣，不得不說，林依依會說話，就幾句話把肖家大姐哄的開開心心的。她得告訴女兒，以後嫁到林家，可千萬不要小肚子雞腸，不然得罪了這大姑子，估計日子就不好過了。就算她男人站在她這邊，這大姑子還缺弟弟嗎？再說了，按照這大姑子的條件，可是弟弟們巴著她的份。

房子起好的第二天，林大軍才風風火火的回來，一進村裏，就碰到熟悉的人跟他說，他的房子起好了，林大軍當下就跑了起來，他沒有先跑回老家，而是去了新家。

“喲，大軍回來了。”

“瞧大軍高興的，嘴巴都合不攏了。”

“大軍，你嘴巴流口水了。”

林大軍才不管他們，他跑進院子裏，左右看了看，然後又跑進屋子，新房子門敞開著，要開幾天通通風，他把每間屋子都看了，從廚房看到臥室，角角落落都沒有落下，看著看著，他靠著墻壁蹲了下來，然後抱著自己的膝蓋嗚嗚嗚的哭了。

林大軍一個人在屋子裏哭了好一會兒，然後眼睛一抹，咧開嘴笑著出去了，他拎起地上的行李，又往老家跑。

看到老家院子空蕩蕩的，一個人都沒有。

“姐、三軍、四軍、小五……”

隔壁的嬸子道：“一一今天沒回鄉，三軍帶著弟弟們釣大兇蝦去了。”7月底，龍蝦又出來了找死了。經過60年林家姐弟釣龍蝦事件，大家都知道這個大兇蝦是可以吃的，而且肉很肥、很鮮美。所以一到季節，村裏的人就閑不住去釣了。

林大軍把行李往地上一扔，跑去找他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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